自从心爱的阿毛遭狼祸害后，祥林嫂变得精神恍惚，每日家如梦游一般。鲁镇的饭碗还是要得的，祥林嫂回来再度觅食。好在鲁四老爷大人大量，不计较太多，再说旧人用着顺手，四婶一旁也添了不少好话，于是祥林嫂又在四老爷家上岗了。
阿毛之殇是沉痛的，痛苦的经历成就了祥林嫂演讲家的声名。“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这样的开头，夹杂自责的平易叙述动人，一时鲁镇上善良的妇女和无恶意的闲人，齐声喝彩，不吝回赠他们的同情，有的甚至挤出星星点点辛酸的泪来。祥林嫂用自己凄凉的身世，换得了一个演讲家的大名。
讲故事并不是祥林嫂的本业，她的主业是操持四老爷家的饭食。同样的活计，经历重大变故的祥林嫂，似乎有些力不从心。特别是四婶一连声的“你放着罢！”让她远离了祭桌，祭祀的大礼沾不上边了。搁在往日，祥林嫂忙前忙后，累点，也还算充实。如今失神地站在一旁的她，怅然若失。
柳妈于是登场了。按说，昔日里灶前锅台旁忙碌，论厨艺柳妈只算作个副手，祥林嫂不鄙薄柳妈已经算厚道了。而今只能干些烧火之类粗活的祥林嫂，今非昔比，受到素有善女人之称的柳妈奚落，并不意外。柳妈的话全无了柳枝的柔婉，倒是满含剪刀的锋利。春风裁细叶，死、赎身、踩踏……被柳妈说得跟真的似的。用血汗钱去捐门槛，还得乞求土地庙祝的恩典。如愿以偿后，祥林嫂如释重负，希望找回做人的尊严。
死心眼的祥林嫂，为什么非要到祭桌旁搭手呢？四婶的断喝，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次努力。“我是捐了门槛的啊！”祥林嫂痛楚而无望地嘶喊，没有人理会这个倒霉女人言语的。大家忙着旧历年底的祈福，对一个晦气又疯癫的女人，避之唯恐不及，哪有闲情逸致管她的哀戚呢？
捐了门槛的祥林嫂注定要死去的。其实她可以继续做演讲家梦的。可是在鲁镇，演讲家的职业不受欢迎。人们厌倦于故事的雷同，可怜的一点同情心也不愿意轻易挥洒。阿毛是祥林嫂一生难解的梦魇，未与人言说的苦痛，不能借助语言表达时，郁积在心久了会成疾患。
祥林抑或其他什么男人能拯救她吗？我看未必。笃信魂灵和地狱之说，不是祥林嫂的本意。周围的一切又不能不让她反复叩问。穷死的吗？短工简捷的回答，模糊了祥林嫂真正的死因。穷易死，富则活。笑贫不笑娼的鲁镇，不，鲁镇似乎也笑娼的，你看看大家对一再改嫁的祥林嫂什么态度吧，如果是娼妓现世，唾沫星子还不把其淹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四老爷娶几房姨太太倒是可以考虑的。
鲁镇的孩子害怕祥林嫂的目光：专注，呆滞，投入。孩子们哪里知道，那样的目光其实最富有母性的温柔。如果那目光在，鲁镇就不会消失最后一缕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