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猪的幸福生活

一只猪的幸福生活

云滋散文2025-04-16 02:38:18
当初,父亲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抱出猪仔,托着肚下,宽厚的胸脯靠着它红粉细白的肉,它竟然舒服得一声也不叫,乖乖地进入猪圈,兀自寻找优待它的主人,厚厚的嘴唇拱着栏杆,咻咻地叫。日子被四方的猪圈固定下来后,它

当初,父亲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抱出猪仔,托着肚下,宽厚的胸脯靠着它红粉细白的肉,它竟然舒服得一声也不叫,乖乖地进入猪圈,兀自寻找优待它的主人,厚厚的嘴唇拱着栏杆,咻咻地叫。
日子被四方的猪圈固定下来后,它就成了家里的主要角色。为了它快点长膘,大家都众星拱月地围着它团团转。放学后,我基本不认真复习作业,回家,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就提着篮子,拿着镰刀去打猪草。踏上地头,那些沙箭青、剑矢菊,青嫩青嫩的,舍不得全部放进头缸里烂,丢一些到干草堆上,小猪就咻咻地用嘴部拱,咀嚼;下河道,也为了猪草,革命草、菱角叶,衔水带卤的,用担子挑回来,好沉重;上山,是为了揉柴杍蕊,那种略微麻涩的花絮,正像流苏一样挂在枝杈上,整麻袋地装回来,烂在大头缸里,是上好的猪食。人好像是为了猪生活着,可是心里乐着呢。
地里的出产几乎全为了猪准备着,收获的南瓜、洋芋艿、番薯,都堆放在床底下,收割的野葛藤、番薯藤,都烂在大头缸里,常年备着,是供给猪的口粮。平时,挑阴沟的烂泥,是为了熟土,挑猪粪,是取之于猪,用之于猪,作为肥料,大都是为了增加猪食的产量。收割水稻以后,稻谷似乎是次要的了,大家都忙着捆绑干稻草,晒干,作为它垫栏的草料。
祖母是勤劳惯的,她最看不惯人闲手闲脚地坐着。那时,我家刚刚买了一只黑白电视机。我正看得入神,祖母在灶间叫开了:“去喂猪,去喂猪。”有些时候,没听见,祖母就骂开了,怒气冲冲。有一次,正奇怪为什么被责骂,原来,她已经把猪食捏得稀软,年老力衰,却提不动,叫了我几次,不见回答,以为是我故意怠慢,懒惰成性。我匆忙地出去,知道是这回事,却争辩道:“还只有九点钟,吃中饭的时间远着呢,这样喂猪,还不需要一天五六餐。”
猪圈离灶间并不远,在西参头,是个三合院,两排茅屋相对,中间留滴水檐,很阔的排水沟。一排茅屋栋梁依靠着三叔的旧屋,靠外的是一圈围墙,爬满了野葡萄的葛藤,到了秋天,结满了小钢珠大小的果实,酸酸了,多汁水。常年攀爬着的木莲藤,泛着幽绿,到了秋天,结出饱满的果实,割个口子,流出像牛奶一样的汁水。东参头是半间空地,三叔家的一株香匏树长势盛,枝叶繁茂,挂满了果实,成熟的季节,两三角钱一个出售,因为当时这是个奢侈品,我们也只有看看,很少得以品尝的机会。一排茅屋堆叠柴禾和稻草,柴禾堆得高高的,直抵着栋梁,我们便当做小山峰来爬,快步地上山,快步地下山,手脚并用。如果在早秋,柴间里空空的,干晒的枯柴还未进屋,而晒干的稻草已经搬进屋,大家在暖阳下搓草绳,结草苫骨,因为四面围墙,没有穿堂风,暖和,而且两排屋檐相对,构成的大空间,布满了阳光。柴间空了,我们把搓成的粗草绳从栋梁悬挂下来,打个结,上下甩荡,成了秋千,几个弟妹轮流着推,轮流着坐,几个胆子小的,站在下面看,还不敢上座。
记得大家在搓草绳的时候,柴间里,还绑着一只绵羊,当时感觉它特别高大,直抵得上身高,可以当做坐骑,可是身体刚刚被大人抱上它的背脊,它便活奔乱跳起来,后脚提起来,前角竖立起来,总是刚刚碰着它的背,就被抱下来,在旁边羡慕地看着它。据说它是姑母送来的家当,姑母说家里没有人看顾,其实她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毫不张扬地照顾着老家。她其实是爱恋着老家的,她的母亲,她的兄弟。只是时间不长,那只老绵羊就被卖掉了,我还没有好好骑过呢,看着空空的柴间,我无限惆怅。但是家里对猪却是别一般的眷顾。如果夸张地说,家养的猪大概就是生活的全部。
有人说:“你家里的猪,好福气。住上好的茅屋。”我喜欢开玩笑,模仿一个破落户异想天开,渴望成为暴发户的口吻:“等咱有了钱,买高档汽车,妈的,想买奔驰就买奔驰,想买宝马就买宝马,一次买两辆,一辆乘人,一辆载猪!等咱有了钱,买高级别墅,妈的,想买东河两期就东河两期,想买龙泽别墅就龙泽别墅,一次买两栋,一栋我住,一栋养猪!”有个博友笑死,说:“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猪比猪,气死猪。”不过,我想,我家里的猪,真是有这种好福气。
家养的猪,是个没脑子的货色,不感恩大家的热情招待,也不在乎大家的闲言碎语。它习惯了喧闹,并不惊慌,总是躺在干草上,眯缝着眼睛。它的一生,几乎就在昏睡中度过。它的睡眠质量大概是一流的,躺在干草堆里打呼噜,呼出的气吹得茅草前后摇摆,白色的眼睫毛垂得老长老长。有时,蚊子苍蝇来骚扰,它在潜意识中,把两只耳朵甩得侉剌剌响,却舍不得睁开眼,打断梦中的好景色。这种长而深的沉睡,直睡到耳屎耳痂跌下来,直睡到满脸一副淡泊的神态,简直叫人羡慕。
在睡而醒,醒而睡之间,唯一能使它兴奋的是猪食。猪圈是一个浅泥塘,两边靠着围墙,两边夹两块木栏杆,粗树干,刨得光光滑滑的,挖凖头,嵌阔木板,成梯状,猪的视野开阔,它看得见周围的一切,特别是我们提着猪食进来,它就沃沃地叫起来,四圈转动,可是又不能从夹缝里钻出来。养鸡盛食料的木盘装着的栅栏,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狗却不能,只能看着气死,所以叫做狗气煞(据鲁迅《故乡》)。那么这大概叫做猪气煞吧。于是,在猪气煞的里面,它两条前腿一跃,就趴在栏杆上,和你打个照面。等你把猪食倒进石槽里,才会埋头吃食。
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使它肥胖起来。不像我家邻居,家里基本是一清二白,猪仔照样是养的,可是猪食一干二净,有一顿,无一顿,买进来的时候,看着像猪仔,半年养下来,倒成了一只大白鼠。看见人,饿得慌,在猪圈里四转着疯跑。这样的境况,大家有时看着笑话,有时因为猪是衡量一家人穷富的标准,大家充满着哀伤和怜悯。可是这么专注地做好一件事,却并不能摆脱贫穷,年关到了,养的猪杀了,猪油是有一些,猪肉在嘴边打个油腥味,就不见了,猪卖了,也有上百元钱,可是正月里,买一双解放牌跑鞋的钞票都没有。这些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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