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那洁白浓郁的香

栀子花开,那洁白浓郁的香

余英散文2025-04-02 04:54:45
第一次见到栀子花,是二十年前的子校。每到春夏之交,山上教学楼后的圆形花坛里,开满了一簇簇洁白的花,那花被叫做栀子花。对我来说,那些年,正是一脑门子的建功立业。每天一进校门,就大睁了双眼,紧紧盯着班上的
第一次见到栀子花,是二十年前的子校。每到春夏之交,山上教学楼后的圆形花坛里,开满了一簇簇洁白的花,那花被叫做栀子花。
对我来说,那些年,正是一脑门子的建功立业。每天一进校门,就大睁了双眼,紧紧盯着班上的学生不放,根本无暇顾及花坛及花坛里的花。春夏秋冬是如何过去的,没有丝毫印象。
我是个不愿意被旁人说半个不字的人。更不愿意旁人说我班上学生半个不字。如果有学生逃课或者不交作业,我会烦躁到吃不下,睡不着的。当我最终发现,少交一次作业或逃上一两节课,并不会要了谁的命时,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每每想到当年声色俱厉的苛刻,都不好意思碰面,那些如今已为人父母,远远还喊我老师的当日学生。
然当年让我注意到花坛里的栀子花的,却并不是我的学生。而是四年级的一个被罚站的男孩,他就站在花坛中的栀子花旁,手里拿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垂着头。
我所在的子校包括两部分,山上是中学部,设初中高中,山下是小学部包括小学和学前班。山上山下由一段窄而陡的石阶相连,那石阶不超过三十蹬。山上的学生要到山下操场去上体育课或上厕所,山下的小学生喜欢从山上的大门里进出,或上学或回家,他们都必须经过这条通道。
那个被抓住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也正是这样由山下而山上,由山上而花坛的被斥责为“手贱”。他胖胖的小手里,捏着的那朵栀子花,就是他“犯贱”的证据。小男孩站在花坛的栀子树下,小脸憋得通红。他的周围是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不知轻重的大小看客,还有拂过脸颊让人脸红的春风。
因了这小男孩,我的耳朵里,平生第一次听了这花的名字。只是这名字,特能考验同事们的普通话水准:栀子花经常性或者一直地被我听成枝枝花。就在刚才,当我开始试图着手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还是将栀子花敲成了枝枝花。
之后到来的那些个年头里,语文教研组几个情感细腻,年龄稍长的,为怜花惜玉故,就给这栀子花戴上了:请爱惜花木;勿要摘花等此类警示的纸片。那会,一直到后来的许多年,单位里年事稍长的女教师,都会念念不忘地,从菜市场买来栀子花花蕾,别在领口或置于案头,一脸的满足。
一朵弱弱的,有着小小香味的花蕾,竟至于这样,真个矫情。这是我于冷眼中未曾说出口的话。其实,这未曾说出口的话里还潜藏着平庸、无聊类的轻视。那时,我的心正高,气正盛,是年少爱追梦的年龄,也是一心只想往前飞的年岁。在那个年岁,我还无法也无能明了岁月如刀的冷酷,更感觉不到时间冷肃的杀气。而对那些柔软娇嫩细小的物件或表现,只一概自大地命之为无能。

搬入城固的新房之后,楼下被移栽了几丛栀子植株。我不识它的。那样的东西,在我眼中都被统统地列为绿色植物,只有高低大小的区别而已。
这时我已经离开了子校,站上了地方学校的讲台。一个夜自习之后,我一个人推着单车,一黑板一黑板的板书之后,口干舌燥,满身满心的粉尘。我车把上的手提袋里,坠着将近两百份的,沉重的高三学生试卷。这些试卷是明早要讲评的内容,晚上入睡前,我必须要批改完。
楼上,有谁家窗户漏出的灯光,拉长稀薄着我低矮的、疲惫的身形。我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之间,一股强烈的浓香毫无准备地扑入了鼻腔,浸入了心肺。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就着昏暗的夜光,急切搜寻。
终于,就在身边,头侧,暗夜中洁白香郁的花朵,微微颔首,影影绰绰中,奇香扑鼻,风姿绰约。邻人说,这是栀子花。
枝枝花,我忽然就想起了子校花坛边的那花,那小男孩,那警示纸片。可那枝枝花曾在我身边开开落落了十五年,而我竟一直没有真正识得她。在那不算短暂的十五年子校时光里,我都干了些什么。一瞬间,我整个人就木在了原地。
那个夜晚,我辗转反侧,几近无眠。除过送走的四届学生了然于心之外,我几无所获。那些个荣誉证书,那些个曾让母亲脸上充满骄傲的奖状,躺在我的书柜里,如同年代久远的蝉蜕,泛着虚空的光。
第二天清晨,推着单车经过这曾在身边开落过十五年的枝枝花时,我停住了脚步。我不想再在十五年之后,转辗反侧了。那一刻,我决定要放慢脚步了。我要慢慢地用心触摸这花,这朵,慢慢地安享这洁白,这浓香。
我自觉自己是个对花草缺乏天分的人。各样的花草即使被我看过很多遍,还是分不清玫瑰月季的。我知道我太关注内心感受,忽视外物,可如今这栀子花,这浓郁特别的香,确乎已经进入我的肺腑,让我再也不会将她和别个混淆了。
我想,这花和人原本是一样的。外形大体相似,可身体里包裹的那颗心是大不相同的。也正是因了这内在的不同,所以散发的味道,形成的气场也大不相同。有暖的,有冷的,有甜的,有酸的。虽有腐朽和恶臭的,但更有香郁和美好的。

这几日,又是栀子花恣肆汪洋的时候。昨夜归晚,进门就觉出了异样:只见茶几,书案,床头,餐桌上,一大捧一大捧的栀子花,装在空气一样干净的玻璃器皿中,绿黄色的底子,皎白的花蕾,静悄悄地,神清气闲地,吐着浓郁的蕊香。我慌忙拿出电话,弟媳说,是她送来的。
我心思复杂地倒在沙发上,我能说什么呢。纯朴善良的弟媳,她不会伸手拿属于别家的任何东西。但她不认为摘下这些开在楼下,无任何归属纠纷的花,有什么不对。她还不知道,正是这些毫无归属纠纷的东西,才是谁也动不得的。但我已经无暇张口教化她一番了,因为栀子花洁白浓郁的香,已经彻底地袭击了我,让我一下子找不到北了。
2013-6-3草
2013-9-25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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