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有红眼症。天气干燥的时候她总是默默流泪，在干一点她就看不清楚前方的路。但是她总是记得外公的坟在那里，或者说外公走过的路她不用看闭着眼能走到。
外公去世已经十年了，外婆一个人住在他们走了46年村庄里，她没有随舅舅去梓园城里，因为她觉得外公肯定是喜欢静静的。偶尔点灯招魂，江上绝唱。还说可以和外公聊聊天喝上几杯。每看到这里我都很心痛，孤寂的老人身边没有儿女过多的陪伴，只能与过世的老伴作伴，聊天。那究竟是一种厚爱还是一种悲凉？
外婆说外公年轻的时候很书生气，而且很爱看书。看的大都自己做批注。有时看到某处看不懂了就让舅舅去找人下围棋。一局下来，总有收获。随后外婆煮点酒炒上几个小菜，于友人闲聊。外婆大都喜欢外公身上这种儒雅之气，但是外公也算个粗人。因为他可以与猛虎大战，最后还逃回了家里。外公是个党员，投身与国民党，外婆说他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喝白酒特别厉害，总之那些气质把外婆给迷倒了。她那个时候18出头，一看马背上的外公就倾心了。但我了解的都不多，只是从母亲和外婆口中听说一些。等我记事起，我开始打听。但了解的是在太少。
母亲说小时候因为外公常年在外，外婆就一个人拉扯五个个孩子。经常有恶霸欺凌。但外婆每次都能用智取胜。家里吃的本就少的可怜，每次看到比自己穷苦的人外婆总是会把东西拿出来给人家。嘴上还挂着微笑。母亲说外婆是这个世上做善良的人。就是自己苦痛也要帮助别人。因为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更舍不得别人家的孩子病死，饿死。她会医术，人家半夜敲门就算厚雪到膝盖，她单薄的身子还是赶去为人家看病。煮药。她常说，人，一定要无愧于心。我以前不能体会，现在略知一二。
外婆的背坨的厉害，母亲说这是因为外公出去的时候外婆一个人拉扯5个孩子。后来死了一个，生病病死的，外婆背着走了20公里的路到了那里就已经没有救了。外婆一屁股摊在那里，流下泪，又20公里把他背回来，埋了。我一直无法想像老者背着死去的孩子路上走20公里的情景。那会是多么的心酸，多么的悲凉。外婆的话很少，却很会干活，母亲说外婆挑水库，修大坝。回到家之后浑身酸痛涨。因为外公常年在外所以外婆一个人挑起了家里所有的重担。我无法想像一个20多岁的女人瘦小的肩上可以承受那么多的苦痛。一挑也是20年，好在后来外公回家了。但是日子却依旧过的艰辛。不止外婆，所有的村庄里充满了痛苦，哀怨，还有麻木绝望的眼神。我无法用苍白的言语来表达这些字词，我只能说苦不堪言，那些过往要如何才能抚平。外婆额角的皱纹像她这一生，苦不堪言。
母亲说，外婆住在我们家，国庆的时候她接来的。于是我回家。外婆见到我很激动，她已有一年没有看到我，我也不跟她通电话。她枯木一样的手握住我的手，眼泪就这样流淌着。我一把抱住外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想把这些年的苦痛拍去。留下的全是美好。我问了一些外公的事情，她也算说了不少。我躺在沙发上无法言喻。我脑海里只有那幅，她点灯招魂，江上绝唱，喝着酒与外公聊天。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个72岁的老人在经历丧子，丧父。生死别离之后。尤其是那20年的苦痛无法抹平。我流泪了，月光照进房间，刚好照在外婆脸上，枯木逢春她已经没有了。她只能静静的看着岁月流淌，积淀。也没有人在问他活得好不好，也没有人会问，你在想什么。村庄里的人都很敬佩她。因为她那种精神。一种坚强，与隐忍。我叹气，惆怅。我无法把这一切整理出来。也罢，就让我再去仔细琢磨。我知道外婆很爱外公，因为她总是强调外公对他很好，外公的每一个习惯动作表情她都记得很清楚。
看着睡熟的外婆，脸上都是淡淡的笑容，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外公，而后看到了马背上的英姿飒爽。甜甜的笑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不是一种悲凉，而是一种厚爱。多少厚，我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