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芒最后的出口还是折回原地。她本想用一走了之对待那些伤害，可是无论她怎样的离走，伤痛都像伤口上的苍蝇，死死不肯放过她。
于是，她回来了，无奈的。
她推开落了灰尘的房间，夕阳盈满西面的窗口，像一枚成熟的果子。阿芒曾经无数次地赞美过它，赞美它夏季时凶猛和冬季里温顺。幸好有它常年累月始终如一的陪着她，否则她是更寂寞的。
她没有惊动隔壁的梁小量，她的花儿还寄存在他那里。临走的时候，梁小量曾认真地奉劝过她，她现在相信了，他说的都是真的。有些事情放不下，是因为你的心。这个晚上，她燃起了蜡烛。白色的有点晶莹的蜡身，顶起一团融融的光。阿芒想，如果此刻自己的心情也能像它一样，那么有多好。她把自己埋在软软的驼绒被子里，很深很深。她想就这样死睡，或者就这样睡死。睡一个冬天，睡一个年代。
二
“喂，你回来了。我说我这松弛的眼皮咋跳上了呢。哈哈，你回来了。”梁小量很兴奋地敲门的时候，阿芒已经醒来，却没有应声。她很无理傲慢的对待他，一直都是。他的房间随她怎么出入，吃的喝的毫不客气。
“我可是又煮了海带骨头汤，一大锅呢。还不来吃？”梁小量再次在门口大喊的时候，阿芒真的是有点欢喜和感动的，“好啊好啊，知道了。”阿芒口气不耐烦心里却甜腻腻地说。
刚认识梁小量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总是煮各种各样的汤，但所有的汤都是白白的。他一边清洗煮汤要用的材料一边对阿芒说，他最喜欢这种不透明的乳白色。阿芒说，是因为这种颜色像你妈妈的乳汁吗，梁小量立马做了一个猛拳相击的动作。而阿芒，似乎很明白梁小量喜欢白色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像他穿的衣服，他布置的房间，全是那种淡淡的接近白的颜色。阿芒曾无数次的嘲笑梁小量，看你的审美就知道你是个没有深度的人。而梁小量却不以为然的说，你懂什么呀，依然穿用他喜欢的白。
海带骨头汤被盛在洁白的瓷碗里，上面有鲜红的被汤水浸泡得饱满的枸杞。阿芒用同样洁白的勺子送一勺入口，低下头却流出了泪。她突然发现，那些多日来一直行走都无法甩开的伤心，竟在这暖暖鲜鲜的汤里融化了。
三
阿芒开始频繁的相亲，不再主张两个分子的自然相遇。梁小量依然执着认真地煮汤，还是那样白白的，浓浓的。
阿芒盘坐在梁小量的床上兴奋地跟他说，“你说多好玩儿，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却抱着同样直截了当的心态去见面。就像两种不同的水果，如果一口嚼在嘴里，会是个什么味道呢。哈哈哈。”梁小量说，“那你可小心，别遇上榴莲。”阿芒说，“我是芒果，不如找个橙子吧。哈哈”说完，她一抬屁股就跑了，床单上生出一堆皱褶，在那儿疼痛的翻滚。梁小量看过去，像以前一样在心里摇摇头说，这真是个不咋地的姑娘。
阿芒真碰到了自己的橙子。阿芒把他带回住处，梁小量看到了，是个剃着光头的家伙，头皮也像橙子的皮，坑坑洼洼。如果下雨就能积一碗，顶回家可以煮饭了。他对阿芒到真是好，仿佛有足够的耐心，像海一样的包容她。梁小量认为阿芒做的那些不可原谅的有损淑女形象的事件，橙子丝毫不介意。
阿芒遇到了橙子，但大部分时间还是缠着梁小量。她遗忘了伤心的往事，又开始骄纵起来。半夜敲梁小量的门让他去陪他买夜宵；不合时宜地去打搅功课中的他；把大堆的床单被罩塞给梁小量清洗。
四
节日来临了。阿芒锁了门跑到了很远的地方。这次不是为了逃避伤痛，是为了躲避橙子，橙子真闷啊，她对梁小量说。梁小量看着说这话的时候，头发蓬松着，看不到脸。心想这个女子还有多少奇怪和不合乎逻辑还没有被我发觉。
阿芒回来的时候，人浓缩了一圈。她说她去了草原那儿有牧羊的人，她爱上了牧羊的人和那儿的天空。梁小量睁大眼睛说，那橙子呢？那个海一样的男人怎么办。“这有什么关系？”阿芒轻描淡写地说，“宇宙这么大，谁说一个星球的眼光只能停留在另一个星球。”梁小量听着阿芒似乎玩笑的话，却看见她眼中浓烈的光线。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强烈。梁小量想，牧羊的男人一定很壮撼，突出的颧骨会发出耀眼的红。
阿芒还是没有听梁小量的劝去找了那个牧羊的人。梁小量临走的时候给了做了一顿浓浓的白白的豆腐鱼籽汤，阿芒欣悦的喝着说，“我去了，别想我，帮我看家护院，回来给你捎只羊。”
梁小量看着阿芒空荡的房间，心有点碎。他每次早晨醒来经过阿芒的房门时，就刻意的望一下。总觉得阿芒那天还会突然回来，扎在被子里死睡，然后跑到他屋里喝汤。
五
水像水做的，是温柔的女性。她来到梁小量的房间。他煮他的汤，给水喝。生活的这个样子是甜的是温柔的。梁小量觉得水的温柔很是受用，像阳光那样，静静地暖暖的。
可他还是会惦记阿芒，想着她会在遥远的草原开怀的笑；想着也许她和他的牧羊人一起牧羊从清晨到日暮。想到最后，他又会狠狠地说上一句“你就死在那里好了”。
六
不是梁小量想象成真，而是事件发展的合理结果。阿芒回来了。
她没有跑到屋子里睡觉，也不去梁小量那儿喝汤。她不再叽叽喳喳，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她绝口不提。
她身上多了一种平静，那些不安分仿佛从她身底退化。梁小量给他喝汤，她不再贪婪地问下次煮什么汤。
阿芒在一个月之后搬走了，那盆寄养的花她一直没有提起过。水成了梁小量的妻子。她百般的好，还是那样安静静的。
七
阿芒和橙子顺其自然的结婚了。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想起来也是很美好的，那样容易妥协的橙子，定是个顾家的男人。梁小量抬眼望天，云从四面八方跑来，聚集在一起，竟也是那样的白白的，浓浓的，像阿芒喝过的，他煮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