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抓不住灿烂星光的尾巴
斑驳的小破屋,灰暗的旧铁砧。从炉煻里抽出的铁坯一点点变暗、变暗。一直自诩“大材”的陈大才全身软得像棉花,早些年一根小指就掂得蜻蜓点水般的大铁锤此时犹如被无聊的乡下术士使了“千斤坠”,仍他涨紫一张老脸也
斑驳的小破屋,灰暗的旧铁砧。从炉煻里抽出的铁坯一点点变暗、变暗。一直自诩“大材”的陈大才全身软得像棉花,早些年一根小指就掂得蜻蜓点水般的大铁锤此时犹如被无聊的乡下术士使了“千斤坠”,仍他涨紫一张老脸也提不动分毫……汗,像遇袭的蜂群炸了窝,溅得漫山遍野都是。
“噢——”粗胳膊粗腿的陈大才电击般从床上弹起来。汗,六七月天的冰雹肆无忌惮地砸下来,陈大才酸麻的手臂明明烙得滋滋直响,转瞬又寒气侵心。
窗外,红的是温馨的灯笼,白的是温柔的月光。红白之中,是叫不出名儿的虫鸣鸟叫和青蛙跳上窜下的聒噪。沁着淡淡栗花香的微凉山风让陈大才不由自主地真真切切地打个激灵。
好一会儿,陈大才扯扯厚实的棉被,重新沉沉地睡去。那长一声短一声的鼾,似乎突然间就续接不上,让人提心吊胆。
陈大才自诩“大材”,实际也就普通的山野村夫一个。或许是基因突变,他五短身材,却生得虎背熊腰,紧紧拳头就能织出蓝幽幽网格的手臂比一般人的大腿都要粗实,是村里有名的大力士。不过,而今的年轻后生不可能亲眼目睹他的威武,仅村里的李屠夫、张瓦匠、王木匠们酒后饭余偶尔谈谈。
陈大才到底有多神?上世纪八十年代,山林土地早划到各家各户,邻村几位好事者老是半夜潜入他们村里偷伐杉木,村里人防不胜防,李屠夫、王木匠一般人气不过,决定以牙还牙。那时间,你今天偷我的,我明天偷你的,只差械斗。“大材”出马了,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喊上李屠夫,扛着磨得锃亮的弯把锯,直奔邻村李二黑家门口那排大碗粗细的黄杨木。第二天,李二黑大吃一惊,门口最粗的那棵黄杨木只剩下一小截散着清香的树桩,地上分明找不到一截折断的青树枝,寻不着一片残破的小绿叶。第三天,李二黑家又走丢了一根宝贵的黄杨木。屋檐接屋檐的大黑说,他半夜起来屙尿,朦朦胧胧好像看到一棵树沿着大路飞跑,他以为看到鬼了,吓得尿湿了新装的房门。“鲁志深倒拔杨柳么?”“再偷不得了,几根传家宝保不住了。”大黑二黑的遭遇传开,两个村子从此相安无事,似乎谁也没有偷过谁的。
一桩笑谈半截白驹。质地本分的男人女人一门心思扑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积肥、育种、整地、薅草、除虫……就指望长出一垄垄温饱养胖一群群崽子。浑身气力没处使也不是个事儿。大才父亲有远见,陈大才被送到外乡培养,三两个月便学得唐铁匠的皮毛。
大铁锤、小铁锤、铁夹子、铁砧板……一样样笨重的物件依次排开,陈大才在父亲的带领下,从河里细心挑了些四四方方的石头,就着废弃多年的旧牛棚,翻出吊脚楼上爬满蜂窝的破铁锅,便在村子里像模像样搭起间唯一的铁匠铺子。
“打、打打、打、打打打……”陈大才全身的冲劲儿全在这破旧的新铁匠铺子,快活地有节奏地舒展胳膊上的肌肉疙瘩,把杂木板子糊的风箱抽得“咿吚呀”,一簇簇你追我赶的星星从灶塘里蹦出来,踩着一道道美丽的弧线,在空气中欢快地舞蹈;陈大才快活地舒展胳膊上的肌肉疙瘩,笨拙而乖巧的大铁锤小铁锤上下挥舞,一串串呼朋引伴的星星像极了大年夜燃放的烟花,争先恐后地从铁砧板上弹上来,窜出去,然后快活地爆裂开,惹得偶尔靠着门槛的开档裤一心要挣脱嗲嗲婆婆的牵拽痛痛快快地抓住星光的尾巴。
牛一样的气力就是好!一团团生硬的冰冷的铁疙瘩到了陈大才的手上,恰似春艳嫂子手上的面团,三下五除二就能捏出个二指宽的弦月,捏出个八根齿的钉耙。起初,还有村里人把使着蛮劲撬坏的锄头、钉耙,把不小心被石头啃缺了口的弯刀、薅锄,统统说成质量可能有问题,厚着脸皮要大才重新打过,到后来,只要有人把断掉的锄头往蒙了厚厚烟尘的铁匠铺里一扔,大才马上乐呵呵地捡起来,左瞧瞧右瞅瞅,笑着抽得风箱“吚吚呀”,打得星星满天飞,揉得铁团乖顺顺。用他的话说,“断了接一接,损了修一修,也就几锤子的事。乡里乡亲的,谁没个难处?”
陈大才赢得周边乡村的好感,下村的秋花冲着牛一样壮实牛一样勤劳牛一样憨厚的大才来了。大才心疼媳妇,邻居都下地忙活,他就叫媳妇搬把小凳子坐在铺子的角落里,远远地望着他打出来的满天星星。不知是快活舞蹈的星星令人着迷,还是大才那一身的肌肉疙瘩让人狂想,媳妇秋花美美地坐在角落里,一双眸子晶亮晶亮。打得高兴了,大才顺手扯过搭在肩上的旧棉布,胡乱擦一把额头映着红光的黑汗,“刷刷刷刷”敞开摞着补丁的对襟衣服,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转身喝光洋瓷缸子里的酽茶,把一腔柔情一身蛮劲兴致勃勃地注于小小的铁砧上,打得满天星光闪闪。
铺子里星光闪闪,坡上坎下绿意盎然。这一块才刚刚吐出嫩须的玉米,那一块已经分蘖八九株细苗的水稻,还有趴在地面向前冲的红薯藤,攀着竹根往上窜的四季豆……看到这些,陈大才总会眉开眼笑,他说没有他打出的锄头、钉耙、薅锄、镰刀,就没有山里滋润的绿,就没有山里火红的秋。
火红的秋浓了,粮仓的肚皮鼓了。喝口辛辣的玉米粗酿的老酒,陈大才乐呵呵地钻进蒸笼般的铺子里,“打打打打”地发酵明年的春与秋。
春的轮子撵着秋的轴,敲敲打打的光阴梭得好快。似乎才一眨眼。陈大才的儿子已经高中生毕业,虽然他同样生得虎背熊腰,但他不屑于父亲的铁匠手艺,他把自己扔进了南下闯荡的潮流。
人越走越少,地越荒越多。昔日插根筷子也生根的黑土地渐渐长出人深的茅草,这茅草比娇嫩的玉米红薯水稻顽强得多,不怕风吹不怕雨淋,只知道埋头向稀稀落落的几块黑土地挫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人类对付杂草的办法是杂草始料未及的,这不,镇上的便利店新进了除草剂——美其名曰“百草枯”。百草枯果然名不虚传,哪怕才一小会儿薄雾般的喷洒,黑土地上猖狂的各色杂草全部连根缩回。
陈大才算是彻底傻了眼:如此下去,草不需人薅,柴不用人打,哪还有他陈大才的用武之地?
灿烂了几十年的铁匠铺子终于熄了火关了门,昔日的满天星光如今爬满丑陋的蚊虫蛛蚁。不过,草里饿不死蛇,更何况这么好的社会?陈大才得益于年轻时攒下的累累人缘,不仅挤进农村低保的笼子,而且低保格次从三类到一类,低保金从每月50元涨到每月220元,他只需要随便打理打理巴掌大块菜地,一年的日子也不缺油少盐。
铁匠铺子熄了火关了门,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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