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

姨妈

闻达小说2025-07-30 15:24:51
再过几天便是外婆九十岁的生日,我们都想望她能过了生日或者活得更长寿些。但她就是敖不过这几天,在临近自己九十诞辰这个晚秋的清早,外婆等不及目睹我们为她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很吓人地平躺床上双目圆睁,黑洞般
再过几天便是外婆九十岁的生日,我们都想望她能过了生日或者活得更长寿些。但她就是敖不过这几天,在临近自己九十诞辰这个晚秋的清早,外婆等不及目睹我们为她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很吓人地平躺床上双目圆睁,黑洞般张开阔嘴反复念叨姨妈的名字悻悻蹬腿仙游而去。
来报丧的是舅家表哥,头巾素裹,眼睛红红肿肿。接到噩耗后,妈全身都瘫软了。她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忙乱收拾了些纸烛,跌跌撞撞跑到后山,叫上姨妈,一同回生养过她们的那座江边小镇奔丧去了。
出殡那天,舅家院子里挂满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招魂幡,奇形怪状,迎风招展。堂屋四壁,悬着各色拖地挽帘,白纸黑字,令人悲戚。那神情饱满,情绪高昂的道公,高举油锅,围着外婆灵柩前一大盆猪头肉扭怩作态,跳跳跃跃。他略带沙哑地诵读经文,唱腔如诉如泣,忽哀忽怨地充塞着人的耳鼓,使人心志慌乱,蹦蹦突突,如幻如痴,好不伤神!舅呀,姨妈呀,表哥表姐呀一大群身着孝服的大男小女满脸泪痕,跟着道公在灵柩周围边泣边舞,忽起忽伏。一会儿烧香燃纸,一会儿倒头拜叩,神魂颠倒,嚎啕声如号如歌,气氛一派萧杀。炉盆里被风撩起的烟灰和灵堂前袅袅烟雾,和着此起彼伏的凄厉的哭声在堂屋里久久回旋,令人肝肠寸断。
忽然,有人说哭灵了怎么不见姨妈呀,她是家中的长女啊呀不能随便缺哩。于是一阵叽叽喳喳之后妈交待重大任务似的叫我火速寻找。
我是在江边找到姨妈的。她端坐在一块鹅卵石上,粗大的双脚拍打着河沙,失神的眼睛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盯着枯枯黄黄的芦苇丛,纹丝不动,漠然得宛若一尊生动的神雕,满头散发,随风飘拂。
我把姨妈推推揉揉到妈的身边,众人又是一阵头碰头,屁股碰屁股的嚎啕大哭,悲戚声惊天动地。然而,姨妈在人堆里只是木偶似跪着,两眼里挤不了出半滴泪水。从她麻木的神情看不出她失去亲人的丝毫悲恸。
听妈说,姨妈十三岁就嫁人了,
姨妈嫁人时还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做,整天穿着外婆改小的花布衫露着瘦长双脚在院子中捉迷藏,在江水边玩泥沙。她只会砍柴割草剁猪菜,洗篮衣裤煮锅粥。那年姨妈用箩筐一边装四十个红柿子到圩亭去卖,在路上还碰碰撞撞,晃晃荡荡,好几回摔倒路旁。
姨妈说我不!妈你别忙着嫁我,我怕。我什么也还不会做呀!
傻丫头,怕什么?外婆说你去了你就会了,凡女人都这样。你去他家你阔着哩田地里的活儿有长短工一群人抢着干你日子很清闲。
姨妈嫁给了后山的瘌疤头。
瘌疤头比姨妈大二十几岁,已娶了两个老婆,都死了。姨妈是填房。
成亲那天,那边来接姨妈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热闹非凡,长长的队伍行走在曲曲弯弯的山道之上,蜿蜒盘旋,犹如苍龙出海。姨妈中吃着小镇的红薯片和玉米棒子长大的,上轿时虽被婶嫂们善意妆扮,招展如花,但在她被壮实的轿夫轻轻拢上轿时,外婆曾一度眈视出姨妈身子的单薄和苍白的容颜。外婆的心在一阵发抖和颤粟之后又如泛波的水面瞬间回复平静。
姨妈一路抹泪。姨妈在花轿里窥见帘外花花绿绿的队伍在送葬似的姨妈就狠狠地咬住嘴唇。熟悉的江边小镇和山野上诱人的春天渐渐离姨妈远去。
姨妈懵懵懂懂做了新娘。
初见瘌疤头时姨妈见这男人满脸胡茬,满面红光,浑身圆滚滚的喜气洋洋。姨妈被癞疤头乐哈哈牵引着去拜堂两个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头大象引领一只可怜巴巴的羊羔。趁着癞疤头鸡啄米似叩头的当儿,姨妈细嫩的视觉沿着他的粗脖子往上浏览了癞疤头的脑壳子。姨妈见许许多多亮疤好像别人倒在阴沟里的许许多多闪闪发光的破镜片,又似深秋睛空一片眨巴眼睛的星颗子。姨妈忍俊不禁,掩面窃笑,完完全全忘却了临出门时家中婶嫂们千叮万嘱的为人媳妇的戒律。
到了傍晚,姨妈被安置在宽敞明亮的新房里傻看雕梁画栋张灯结彩流光四溢人往人来……疲疲倦倦的姨妈终于仰躺床上。冥冥之中,姨妈觉得大地死气沉沉远处雷声郁闷,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猛然间姨妈仿佛听到床板吱吱作响接着脑子晕晕眩眩,天旋地转,再接着雷声省炸响地动山摇……
姨妈嘤嘤地抽泣了。
不去啦!拣鸡屎吃也不去啦!姨妈对天发誓。
第一次回到娘家姨妈双腿疲软满腔哀怨双眼噙着委屈的泪水。姨妈给外婆下跪使劲摇着外婆双脚像曳柿树想摇落柿树果果,姨妈样子好可怜好可怜。去去去。外婆细细开导。从早晨到黄昏,再从黄昏到深夜,田间地头,寝前餐间,不失时机。从江边小镇某朝某代某抗婚烈女被拿去沉潭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千古训令。外婆的阔嘴唠唠叨叨不厌其烦,直讲得姨妈面色潮红双目淌泪。
去的好哩!外婆说。他家有三格(即三十亩)田,以后你若是生了娃,这个家的钱米,还不是你操!
姨妈的脑袋嗡嗡作响。
癞疤头家遣人第二次来接姨妈,是姨妈才回到家的第三天傍晚。那时太阳正在落山外婆忙不迭地把家中唯一一盏青铜灯盛满了桐油拔得满屋铮亮。借着亮光外婆瞅着堂屋桌几上癞疤头家送来的两箱沉甸甸财物脸上堆满春风得意的笑容。
姨妈偷偷对外婆说我不去。说完挎个破篮假装到外面拣猪菜一去就没有再回来。月上中天时,外婆在江边芦苇丛里把姨妈擒获,像官府的人擒获了畏罪潜逃的要犯。先是审问,审不出原因外婆气冲冲就用赶鸡鸭的卡拉竹棍一古脑往姨妈的脸上刷。顷刻间,姨妈的鼻孔嘴角有血流淌,滴落在干瘪的胸襟上点点滴滴灿烂如花如阳春山野杜鹃竞放鲜艳迷人。
在江边抹净身上的血污,姨妈又很不情愿地被癞疤头家的人接走了。
行至坳口,姨妈对癞疤头家人说要解手你们先走一步吧我随后跟上。借着银白月光姨妈娇小的身影飞一般消失在油茶林深处……
后来,姨妈被癞疤头一阵毒打。
过了第三年,新春来了,解放也就到了。解放时,后山的村庄除了癞疤头之外,家家户户都燃放了鞭炮。村头巷尾,敲锣打鼓,舞狮龙,兴高采烈,沸沸腾腾,好不热闹!
这一年姨妈十七岁,姨妈成了地主婆,癞疤头成了地主。之后,田地分给了穷人——还有房产。癞疤头痛不欲生,不久便命归黄泉。姨妈分到了自已的一份房,姨妈便一个人过。
又过了三五年,姨妈从很远的村庄过继了一个瘦瘦的婴儿。姨妈给他灌米汤,喂玉米糊糊,没日没夜哄哄抱抱,疼得胜过自已亲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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