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非再次见到黎茜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别了整整十三年了。十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人，改变很多事，改变很多情。
云非有时怀疑那场初恋的真实性，那些年轻懵懂的情愫已经依稀难辨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没有忘记黎茜的音容笑貌，即使多年没有想起，从来没有音讯，就象他忘不了家乡小城碧绿的湛河。
但是，今天的湛河已经褪去了满眼的翠绿。多年前，湛河清澈见底，两岸长满了浓密的竹子和茂盛的荔枝树，河堤上青草依依，把湛河渲染得绿意盎然。满河的翠绿流淌着，舒缓起伏，如一条碧翠的玉带盘绕飘舞。如今，湛河的两岸竖起了灰白的高楼，没有了绿色和清澈，看不见河堤上吃草的牛群，也没有了牧童欢乐的笑脸。
云非和黎茜并肩站在桥头边，长久沉默着。
还记得那个沙滩吗？云非指了一下湛河不远处转弯的地方，侧脸看着黎茜。
当然记得，但是沙滩再也不会出现了，那里成了最深水的地方。黎茜拢了拢额边的头发，看着远方渐浓的暮色，晚霞渗进了她美丽的眼睛，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红晕。

二
十三年前，云非毅然离开了家乡的小城。他不甘心做一名小城里的医生，为了微薄的薪水庸碌一生，还要卑躬屈膝讨好贪婪的领导。
离开小城之前，云非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黎茜。
黎茜当时是医院的见习医生，平时很少说话，也不参与医院里的流言是非。那时的黎茜算不上美丽动人，但纯净自然，工作勤快，为人朴实真诚。那时的云非很内向，虽然喜欢黎茜的清纯脱俗，但一直不敢向她表白心声。
从平时的接触和交往来看，云非知道黎茜对自己还是有好感的。事实上，云非在医院里真的没有一个算得上的好朋友。在医院工作不到两年，他就已经厌恶和反抗那个压抑和堕落的环境，只有跟黎茜在一起，他才会感到舒服坦然，才会敞开心扉说点心里话。黎茜话语不多，喜欢瞪大眼睛看他，微笑着听他说话，有时还会伸出舌头扮个鬼脸。
一年多来，他们的交往仅此而已。黎茜真的喜欢自己吗？她会接受自己吗？这是除了工作环境的苦恼煎熬外另一个困扰云非的问题。
云非再也不能在医院里呆下去了，他觉得如果再不离开，自己很快就要沉沦或者发疯。在离开小城的前一个晚上，他终于鼓起勇气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约会黎茜。

三
那时的约会，无非是一场电影或一次散步。
云非和黎茜顺着河堤走着，一时大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平时自然轻松的说话不见了。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地上映着两个影子，却在冬夜的凉风里显得落寞无助。难道这就是我的第一次约会？云非不甘心。
小茜，你看，河水多浅，多大的沙滩，我们下去走走吧。没等黎茜答应，云非就快步走下了河堤。
已是初冬时节，湛河的水变浅了，在河流转弯的开阔地带形成了一个弧形的沙滩，沙子绵细柔软。云非和黎茜还没有完全打破尴尬的局面，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拉扯着，都有点心不在焉，或者又有点心照不宣吧。
走累了吧，坐一会好吗？还没等云非把话说完，黎茜就“哦”一声坐在松软的沙滩上。
我们真傻，这么冷居然跑到河边来吃西北风？云非知道再不能等下去了，他必须赶紧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怕再拖下去自己没有勇气告诉黎茜，甚至没有勇气离开小城。
要傻也是你先傻啊，还不是你要来的？黎茜终于抬起眼睛，久久注视着以云非，眼里渐渐溢出了月亮的光华。
云非转过脸去，躲开了黎茜热切的目光，看着对岸茂密的竹子。竹子沿岸连成一大片，风吹过，如一群神秘的怪兽左右摇摆，蠢蠢欲动。云非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一下子握住了黎茜柔软冰凉的手。
小茜，我要离开医院离开这里明天就走。云非急促说出了决定自己前途的话，顿时感到了莫名的解脱。
黎茜怔住了。
她知道云非想要离开这个小城，但她没有料到这么快这么突然，尤其是在这条河边这个沙滩这个月光醉人的晚上。
黎茜狠狠甩开了云非的手。你要死啊，你这个死人，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吗？黎茜死死盯着云非，牙齿紧咬着下唇，呼吸急促，泪光盈盈。
云非也怔住了。
云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苦苦思量了几个月才下定决心的一句话会让黎茜伤心激愤得花枝乱颤。他本能地想去拉黎茜，但黎茜猛一转身，飞快跑上了河堤。在黎茜转身的一刹那，云非看见一滴泪珠的滑落，如滑落在他慌乱的心房，化作一场绵长的冬雨，冰冷淅沥。
我没有说不回来啊，我会回来找你的，一定会的。云非对着黎茜的背影呼喊着，但回应他的只是月影清辉里的一阵寒风。
或许我不该跟你说，但我真的要走了。云非自言自语，踉跄着走出了那个柔软的沙滩。

四
多年后，偶尔想起自己的第一次约会，云非还会为自己的无知愚蠢感到脸红心跳。
离开小城后，云非去了深圳。云非每年都回小城几次，但早已没有了黎茜的音讯，再也没有见到黎茜，直到十三年后的一天傍晚。
湛河边新修了一个风筝广场，是孩子们玩乐的天堂。
“五一”假期，云非回到了小城。那天傍晚，云非陪儿子来到风筝广场放风筝。
正当他举着风筝跑得“哼切哼切”满头大汗的时候，他好象看见对面马路的楼房上有一个女子在向他挥手微笑。开始他以为那女子只是在跟别人打招呼或者叫自己的孩子回家，所以没有在意，继续跟儿子疯跑着。但那女子仍然没有停止动作，仍是向着他微笑示意。
云非停了下来，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站在六楼阳台的女子，不禁大叫了一声——是你啊，黎茜。
是我啊，云非。黎茜话音刚落，她身后猛的跑出来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姑娘，趴在阳台边上，向着风筝广场探头探脑地张望。
等等我，我就下来。黎茜喊了一声，转身回到屋里去了。
几分钟后，黎茜带着女儿来到了风筝广场。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拿起风筝嬉笑着跑远了，云非和黎茜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那么多年不见，你还认得我啊，真是好眼力。看你，眼睛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了，人也越来越有味道了。
你也没变啊，还那么年轻潇洒，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你怎么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这些年没少骗女孩子吧，快点老实招来。
都是老朋友了，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其实我们都改变了很多，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