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生的时候，他捧起女儿的小脚，让人给照了一张像。女儿的小脚在他的掌心里，像两朵白嫩娇艳的百合。
此后，他的生活便多了一项内容，给女儿洗脚剪趾甲。逗女儿玩的时候，他就挠女儿的脚心，女儿咯咯地笑，那笑声就像一把痒痒挠，一直抓到他的心窝里。
女儿大点的时候，他把女儿的脚放在自己的脚上，牵着女儿的小手踩“雪橇”。女儿喊着：“快点，快点！”他便像个鸭子似的往前走，全然不顾路人投来的羡慕或不解的目光。
他是汗脚，脱了鞋，空气里便立时有股异味。他是名线务员，因长期走路布线、上山爬杆脚底有层厚厚的茧，还经常犯脚鸡眼。每次野外施工回来，脱掉厚厚的防护靴，往床上一张，美美地睡上一觉是他的必修功课。
“老爸，该起来吃饭了！”女儿来叫他。他不醒，女儿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来搔他的脚心。小手挠啊挠的，可舒服了。他忍着，不吱声，直到女儿发起怒来，用小拳头砸他的腿他才起来。他认为那是人生中最美的时刻。
女儿长大了，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女儿懂得害羞了，女儿不再让他洗脚。每当他听见从女儿屋中传出哗哗的撩水声时，他就回想起女儿小时候的事，想起他给女儿洗脚剪趾甲的情景。那时的女儿多乖啊！现在，却不听话了，他心里有些不平衡。
更可气的是，女儿开始嫌他脚臭。他一进家门，女儿就嚷着让他先洗脚，女儿也不再挠他的脚心，对他所犯的脚鸡眼也不闻不问。他很失落。
女儿却打扮起那双脚来，买漂亮的鞋，漂亮的丝袜，还往脚趾甲上抹趾甲油，红红的，挺吓人。他火了，训斥女儿：“不好好上学，光顾打扮了。”女儿生气了，不理他。
后来，女儿考上大学走了，考到北方一个很冷的城市里。他给女儿买了两双棉鞋让女儿带上，女儿嫌沉不愿意装。他便自己拎上送女儿上了火车到学校。他把两双棉鞋放在女儿衣柜的最底下，嘱咐女儿冬天来时一定要穿上。女儿有些不耐烦，说知道了。他又嘱咐了一遍才回去。
女儿大学毕业后没回来，在北京找了份工作又成了家。两年后，有了一个女孩。女儿叫他和母亲过去帮忙带孩子，他求之不得，收拾收拾便去了。外孙女很可爱，他最爱给她洗脚丫剪趾甲了。做这些的时候，他对女儿说：“你小时候也是我给你剪的哩！”女儿听了，心里泛起阵阵的感动。
外孙女上幼儿园了，他和老伴回到南方，寂寞难耐，每天都给女儿打电话。女儿总是说，我很好的，不要挂念。
那年冬天，北京很冷，女儿收拾冬装时看见了当年父亲给她拎了一路的那两双棉鞋。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女儿拿起电话，问父亲可好？他说一切都好，不用挂念。沉默了一会儿，女儿又问：“爸，你的脚鸡眼没再犯吧？”他愣了，这么多年来，这是女儿头一次提他的脚。那一刻，他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