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并排长在村南的坟场外，老河沟的边上。一同经历刀剑风霜和风花雪月，也一同风餐露宿经历春华秋实四季变迁。习以为常的两棵树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就这样在村旁的岸边站立了10多年。
一天黄昏时，春末的黄昏，一对年轻人在树下卿卿我我，缠绵过后竟在树身上用尖刀刻下了两人的名字。他们走后，两棵树几乎同时有了一种先吐为快的冲动。一阵风吹过，枝叶哗啦啦地响起来，相互伸展在一起的几枝，也如那对年轻人的拥抱一样嬲在了一起。“我是痛着的”“我也是”从它们的对话里其实听不出痛的含义，倒是有一些快乐在里面。不同的物种，作为人是没办法知道它们的感受的。
又一天一老一少来牧羊，沟里和岸上是密密的青草，羊就单捡一丁点嫩尖一啃而过。那少的就骂起来，并顺手叭的一声鞭响：这些东西！冬天里干草也吃的，这会儿挑三拣四。老的说：你这孩子，容易得来的就不金贵了，畜生也知道这个理儿。两棵树在翠鸟的啾声里沉默了，这沉默似乎有很重的分量在里面。太阳老高了，树叶一动不动好像有深远的思索似的。它们的根于是就紧紧的纠缠簇拥在一起，彼此间有一种信赖和温暖，只是默默的默默的传遍周身。没有谁会发现，因为那是在地下，不动声色的地下。
清明时节，上坟的人多起来，鞭炮声里泛起焚烧纸钱的缕缕青烟。偶尔从断续的自责声中，能听到生者对于死者的诉说：你为什么走得这么快？我混那，为什么不早回来几天，还能见你一面！可是，光阴永远是不会倒流的，谁不珍惜现在谁就会在将来某一天自责惋惜，并且深深的追悔，但这自责与追悔对于结局来说又有什么作用！
重阳过后，谁家的小媳妇在树腰里扯一根绳，晾晒她新婚的衣服和被褥。也许她在她的蜜月里早已死心塌地，可这几天她老站在阳光下发呆，显得心事重重。傍晚她收衣时候，遗失了一封信在树根旁的草丛里。两棵树注定了要度过今晚这个不眠之夜，他们并不愿猜测那封信的内涵。栓在腰间的绳让他们更加了解了相互的位置和阶级，相同的年轮也似乎昭示了惺惺相惜的生命过程：“她想起她的过去了”是的，她怀念自己错过的人。
星期天，读中学的少年捡到了那封信，一个人读得热泪盈眶。
冬天来了，孤零零的一棵树褪尽了繁华，疏雨袭来滴答如他的眼泪。面对另一棵被砍伐的树桩，那沁洇年轮的乳白色汁液就是它痛彻心扉的骨髓在流淌。它是想告诉它，也告诉自己：在四季的变迁中，我们痛并快乐着，容易得到的从不去珍惜，在相互勉励和追悔中走向死亡。我多想拥抱你，可我们面前总有这一段距离——当初的距离，决定了如今的结局。已经错过了，还能争论什么呢，还能猜测什么呢，你听那少年读出的信里的话语，就是《回答》：
你若信任生命，
你就执着生命；
你若信任爱情，
你就执着爱情。
尽管创伤还未能愈平，
尽管痛楚还不算很轻。
你若珍重理想，
你就执着理想；
你若珍重希望，
你就执着希望。
尽管理想或近于梦想，
尽管希望或近于绝望。
你若恋惜春天，
你就执着春天；
你若恋惜人间，
你就执着人间。
尽管三月尚多春寒，
尽管四月尚多泣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