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去世的奶奶牵着还是五岁那年的我过桥，不止一次。我仍然年幼，她一如既往的矍铄。
躺在床上，望着发白的天花板静静地发着呆。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带我和妹妹的场景。爷爷排行老二。他是爷爷大哥的妻子，我的大奶奶。她的两个孙子，我的堂哥那时候都已然长大。我自己的爷爷奶奶去世的过早。大奶又很喜欢自小淘气的我的爸爸。这种爱很自然的一直延续到了我的身上。于是她一有空，或者我爸妈一有事情，全部都是大奶奶帮忙看家，带着我。尽管她后来上了年纪，家里还是照样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自己也是打扮的干净利落。她家前院有颗栀子花树。每年栀子花开的时候，她会每天摘下一朵，认真的别在她仔细梳理过的盘发里。于是一看到栀子花，我便会想起她。那是她留给我童年的标志。
小时候的记忆里，姑姑倒都是一直叫我哥许冰的，可是每次和他一起出去玩，许多人都叫他毛毛，或者许小毛。带着逗他的语气。叫我极度羡慕。因此特别希望我爸妈喊我源源啊或者什么其他的爱称。哪怕像隔壁邻居那样叫她外孙丑丑呢。甚至觉得像是二蛋这样的称呼也是可爱至极。所以现在的我总是喜欢给别人取些可爱的昵称。可是我爸妈大概都是本分木讷的人，没有感觉到我那时候这种热切的渴望。
自从大奶来到我的世界，她带给爸妈都没有给予过我的满足感。一见到我她就很开心，总是热热地贴着喊我“儿子”，露出唯一剩下的三四颗门牙。奶奶家的邻居小孩和我一个学校，有一次我去奶奶家时她听到我奶奶这样喊我。第二天去学校当着很多人的面嘲笑我。说我奶奶死惯我，把我惯得没有样子。那时我觉得我奶奶怎么叫我都是理所当然，甚至还很自豪，有本事你也叫你奶奶那样惯你丫。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她老是叫我儿子。只是现在想问也没法问到了。于是我就有了很多昵称，分别用在不同的场合。调皮惹她生气了，她就会叫我“细鬼头”，大概是差不多类似小鬼这样的意思吧。但是我从来没有发现她真的对我生气过。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都是这样温和慈祥的吧。小时候总是会到处磕磕碰碰，站着好端端的也会突然发现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有擦伤。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夏天，两个膝盖总会都是破的。她看着既忍不住要责备一通我的不小心，又实在止不住心疼我的伤口，一遍一遍自我呢喃“额滴儿，叫你下次还不长记性啊”。
有一次我外出，二姑家的两个妹妹恰巧来我家了。我辛苦收藏了很久的八毛钱一袋的饼干里送的各种夜光手镯和其他的小玩意。有的是和同学换来的。妹妹们无聊就随便翻出了拿着把玩忘记收回到盒子里。结果等我回家就发现很多好看的遗失不见了。第一个我就找奶奶兴师问罪，撅着嘴对她大哭大闹。觉得是她失了职，没有帮我看好我的宝贝。她也慌了神，小心的问我是些什么东西丢了。我爸见我闹腾我奶奶，说什么丢了不打紧，下次再买就好了。我一点也听不进去这些。哭的越欢腾。结果我妈妈就在旁边看着我面若溪流的脸大笑起来，说：“什么宝一样的那么稀奇，是个宝那就怪你没藏好。你奶奶又不知道你放在那里。”我想想也有道理，可又觉得这损失必须找个人责怪下才能平息心中的委屈和伤心。于是开始说了两句妹妹不该随便乱动我的东西。继而想想还是奶奶不好，她是个大人呢终究。又跑去向她哭诉。只是终究未果，她也没明白我说的丢的是什么。
后来我上学不经常在家，见她也越来越少。我爸妈渐渐没那么忙了，几次想接她过来到我家住几天，她推说腿脚不便不想动。我爸妈又也有各种顾虑终没有接她过来。上了高中时我也只是偶尔听到爸妈说起奶奶。我爸妈吵架时，我妈负气出走就去找我奶奶，于是我爸过去接她回家就会被奶奶狠狠地训斥一顿。我自己爷爷奶奶死得早，爸爸早就把大奶奶当做自己的上人一样孝顺。被我大奶说了就点头听着，于是我妈也就很得意。每次说起我奶奶，我妈也像是对自己的妈妈一样敬她，爱她。
大奶去世前一个礼拜的样子我刚好学校放月假，我妈说她身体近来不大好，小时候都是她一把带大的，你现在也该去看看她，老人家很害怕孤独。于是我就和妈妈一起去了。她还是精神很好，只是耳朵不好使了。我喊了她几次，她看见我嘴在动，终还是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很着急的样子。我又不似小时候那般，她听不见便躲到她怀里撒个娇，对着她耳朵说着话。于是我突然觉得祖孙两人陌生了。她还是一把拉着我，像小时候那样亲近我。那是冬天，她问我“细鬼，冷不冷那？来和我一起坐到火炉旁边来。”拉着我左看右看，我妈妈立在旁边，没说话。大概我长大了也走了一段路，奶奶跟不上我，于是我们可说的就越来越少。她好像也觉得我不再是装在她记忆力里的那个小女孩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很文静。大概奶奶也觉察到了我们之间的陌生感了，我很尴尬，急忙要打破僵硬的空气，问她最近睡眠好不好。她也听不大清楚。尝试几次之后便不再试着要听清我在说什么了。“我的儿，都长这么大了。”一遍一遍我的儿，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慢慢地起身来，也不说话，我便搀扶着她。她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有很多糖。我心底里酸酸的。原来她还一直记得我喜欢吃糖，直到现在我都这样大了。
小时候不管每次去我家还是我来奶奶家，她都变戏法一样给我弄到各种糖。一开始是大块的冰糖，后来才慢慢有花花绿绿的包装。可是我还是最喜欢她留给我的不规则的冰糖块，大大的脆脆的。我就在阳光的午后“嘣嘣的”把她带给我的糖吃完，连手也舔的干干净净。那时候我很乖，吃完也不赖她还要。只是每次她走了就好盼望什么时候再来。每次妈妈提前告诉我她要来的时候我都会激动一整天。我妈妈看着这一幕，对我奶奶说：“难得你还记得她喜欢吃糖。现在都大了，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待她呢。”我知道我妈是说都大了还像小时候那样宠她呢。于是奶奶开始嗔怪我妈，你这个孬子，孩子喜欢吃不随她吃。现在就算小孩子嘴馋也没有人吃这样的冰糖了吧。只是我怎么忍心告诉她，我已经不喜欢那样吃糖了呢。她等我拿起一颗最小的，又回来和我一起坐下。她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问我学校怎样，学习怎样。只顾得看着我，然后眼睛黯然，感伤岁月。我只安静地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近况。最近吃的不多，睡眠不太好，关节炎老是犯，但是白天还是要出去晃晃，精神还是很好的。只是具体的对话我已经不大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