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八年的春天
七八年的时候,春天,我六岁,穿着过年时爸爸才买的蓝色军短大衣,神气活现的站在小队的场院前,蹦蹦跳跳,和村里的丫头们追成一团,看小脚的奶奶抄着手守着那个和面的陶盆,排在哑奶奶前头,一步步的往前挪,等着
七八年的时候,春天,我六岁,穿着过年时爸爸才买的蓝色军短大衣,神气活现的站在小队的场院前,蹦蹦跳跳,和村里的丫头们追成一团,看小脚的奶奶抄着手守着那个和面的陶盆,排在哑奶奶前头,一步步的往前挪,等着大队会计分东西。梅丫她们时不时的摸摸我领子上的毛毛,咯咯笑着飞快跑开。奶奶大声说,莫疯了,怪冷的,快回去。七八年的时候,春天,大人们都往小队仓库前的地窖边上凑,那里面散发出红薯甘甜的香气。青石板路上到处扔的都是红薯,雪生伸出冻的通红的小手,捡起一个就往嘴里送,老酒匠爷爷跳过来辟手夺掉扔到地上,咂着嘴说你个小龟生,不想活了。我背着爷爷捡起一个小小的,悄悄啃一口,好苦。那些扔掉的红薯,都是冻烂了的,有毒,而且是苦的,不好吃。爷爷只顾在那儿搓草绳。回家的时候,爷爷象夹扁担草绳一样把我夹在腋下,一声不吭的走着,根本就不理睬我的吱哇乱叫,我的两条腿跟着爷爷走路的节奏来回摆动。到家了,把我的肚子都勒疼了,爷爷从他的长袍子袄袖里掏出根细细的红薯芊来,妞子,躲到灶跟前吃,莫叫你羊子哥哥看见了。爷爷拍拍我的头,叹口气,掏出他的烟袋杆,空叭两口。
七八年的时候,春天,小队里分地窖里的萝卜。大人们上工还没回来,我象大人一样双手拎起我家的大篮子,跟在燕子的奶奶后头,心想我们两家住对门,分的萝卜肯定也是对门,哼,我长大了,你们莫想骗我拿错了。守堆儿的酒匠爷爷笑了,逗我说,妞子,拿这堆,这堆大,我走过去一看,也不知道地上的白圈里写着什么,燕子的奶奶说,管球他是谁的,老子装了哪堆就是哪堆。哎,哎,哎,那不行,前头三排的不行,后头几排紧你挑。小队的会计,就是桂生将来的姐夫,拦住不让燕子的奶奶装,我呆住了。酒匠爷爷悄悄把他脚下那堆大的装进我的篮子里,说妞子乖,妞子懂事了,能挣工分了。我把头一扬瞪着眼说这堆是分给我们家的吗?是的,是的,酒匠爷爷笑了。后来燕子告诉我说,那三排是分给当官家的。我们挤鼻子弄眼的商量后一致认为这当官真是个好事情。
七八年的时候,春天,小燕儿偷了她奶奶的一颗鸡蛋装到我的衣裳兜里,说割完一篮子猪草,我们找棒母鸡腿吃,还可以把鸡蛋拿到大队里桂生的姐姐那儿换糖吃。割猪草的时候我们又玩起了捉迷藏,天就黑了,妈妈喊我回家。我们慌忙扯一把拉拉草,松松的盖住篮子就往家跑,进门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衣兜,凉凉的,伸进去一掏,粘粘的,哦,是燕儿的鸡蛋,早碰碎了。妈罚我站在门后的墙根儿下,说实话,不准吃饭,对面传来燕儿的哭声和她奶奶的打骂声,敢偷鸡蛋,明儿拿啥子换盐吃。
七八年的时候,春天,部队在后山上练打靶,水娃哥说打靶是男娃的事,不让女娃娃去看,还说他会捡个弹壳回来给我玩,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早忘记了。
七八年的时候,春天,爷爷给队上的牲口铡稻草,嚓,嚓,嚓,那声音真好听。妈带我去装了一大簸箕铡好的草回来填枕头芯,晚上睡觉的时候一股稻草和灰土的味儿。
七八年的时候,春天,田里的紫云英开花了,好大一片,地毯一样绒密,紫色的花盏,仿佛隐藏着一万个神圣的秘密,那样粉的颜色,比我们的小褂子好看多了。田里间或有一株两株开着黄花的菜苔,我们争着抢着去掐了,认真的剥去菜苔皮,分成一截一截的,一人一段,丢进嘴巴里,滋咂着这天下最鲜嫩的美味,有时我们还会去田埂上的蔷薇从里掐张张苔,白皮的张张苔是甜的,不涩口,但是大人们说了,那里面有土布袋蛇,毒的狠。那时的天真蓝,云很白,我们一个个摊成大字晾在紫云英的怀里,看天上的云一朵朵流过,生怕一不小心把我们转到边边上,掉下去,可是天怎么也转不完,哦,大人们说过,天是圆的,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又可以看到刚才漂走的云了。可是梅丫却笑话我们说流走的云我们再也不可能看见了,它可能会变成雨落下来,而且等到明年我们长大了,村里办了育红班,我们就要上育红班了。
七八年的时候,春天,我们用旧毛线缠成球,打氂;我们捏泥巴,摔响炮;我们用破瓷碗底儿砸成一颗颗的小子儿,织子儿玩;我们用桶箍子推圈儿玩……
现在是二千零八年,三十年过去了,我的妞子也六岁了,我们那时的快乐,她再也无法去体验到。因为我们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因为别人家的孩子都在上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因为或许她在某个方面是个天才,我们家长要多方面考察,提前发现并及时培养。还因为她们现在流行的是芭芘娃娃白雪公主……
还因为村子发展了,好多阴凉的土屋不见了,老枣树砍了,金、木、水、火、土五口水井没了,都盖成了象城里一样的楼房。还填平了流水的沟沟壑壑,取走了山坡的红土,架起了高高的铁塔,拉起了密密的电线,竖起了粗粗的烟囱,建起了嘈杂的工厂。天不再蓝了,地里的庄稼再也不能安静的听风唱歌了。
还因为梅丫、燕儿她们都不知道嫁到哪儿了;桂生的姐姐结婚生娃娃后喝药死了;桂生娶了媳妇就把他爹妈从老屋里撵出来住在牲口棚里;老酒匠爷爷和我的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人世了。羊子哥哥娶了个漂亮的嫂子,我回一趟老家,她准拉我到她家去吃晌饭。
于是我写下七八年的春天,趁现在还没完全忘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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