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萧瑟秋天里的一天，在辽阔而寂寥的田野里，我参加了表哥K的葬礼。
我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可是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很小的时候就常去外婆家过暑假，表哥K也因此很早出现在我记忆里。印象中的他总是像个威严沉默的大哥，总是在需要帮助时伸出他坚强有力的手掌。
记得最初和我一起玩的伙伴总是“杨怡雪杨怡雪”地称呼我，满是把我当外来人的口吻，表哥K就很多次地纠正他们——“你们姓杨就叫她‘杨雪怡’，她可是姓‘林’。”
然而即使说过多次，大家依然觉得好玩似的不愿更改。我只是喜欢看着表哥纠正他们时略微严肃的表情。
有时年龄稍大些的逗我，让羞怯的我无力应付，被表哥K看见，他总要训斥那人几句，让我觉得只要有表哥K在，就不用害怕。
也会跟表哥他们一起在麦收后的粮场里打闹，一起拉着席子躺在屋顶看星星，听他们将一些我没听说过的故事……只是总觉得和他隔了几岁，像是隔了些东西一样，不能接近。
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事，我突然就不想在外婆家待了，自己一个人要骑车回家。
那天风很大，我不顾外婆他们的反对，固执地骑着车往家赶。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气力不大的我顶着风骑车已是不易，还没到村口偏偏车链子有掉了。
沮丧不已的我不知何去何从——回家吧，还有好远的路；回去吧，又觉得会被笑话。正犹豫不决时，表哥K迎面走来，看我推着掉了链子的自行车，问我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委屈似的说：“我想回家！”表哥K可能猜到了我的心思，没再多问什么，细心地帮我把车链子接好。
“风这么大，路可不好走啊！”他看着远处说，“我送你一程吧？”
看着他微笑着的脸，心里的失落一下子没有了。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快送到我家村口表哥K才让我独自骑车回去，而那时归心似箭的我根本没想到他还要一个人步行走那么远的路才能回去。
渐渐长大，除了过年也就没那么经常去外婆家了，自然，也很少再见到表哥K。大部分有关他的信息，都是听爸妈说的——初中毕业后就不再上学，出去打工了……去了洛阳……去了广州……去了珠海……进过传销窝点，大舅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从里边领取来……在了郑州的工厂里上班……
每次听到，也只是像听故事一样，心里会有担心和祈祷，但是因着那时自己的事，总是常常听后没多久就淡忘在脑后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他结婚的那天。已记不清具体有多少年没再见了，他那年少的脸庞已着上了不可磨灭的苍老，言谈举止愈像个历经世事的长者。
“怡雪现在在哪里上学啊？……真实越长越漂亮了……要好好读书，看表哥现在都一无是处的……”听着他说话，我只是点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我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些曾经有关他的印象——而一切，都在时间里变了模样！
再后来，我有次去Z城，表哥K听说了，坚持让我去他那儿吃饭。见了他那聪明乖巧的儿子，贤惠能干的表嫂，和他们一起努力经营起来的百货小店。
和他聊以前，聊以后，他总是豪情万丈的样子。那时的我正是刚毕业，找了几份工作都不合适，内心苦闷不已，而他对生活的热情让我备受激励。
“我想好了，再努力赚点钱，就把这个店开得再大一些。生活就是这样，你努力了，总会越来越好的！”看着他的笑，像是曾经那样让我觉得美好而可靠。
几经辗转，我也终于有了份安定的工作，只是生活就像时钟一样保持在一个轨道上，也因此几乎没再和表哥K联系过。
那次回家看爸妈，当我提到说下周去Z城时要去表哥K那里时，妈叹了口气，说：“怕是再没机会了！”
我先是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怎么了，妈？”我小心翼翼地问。
“出车祸了——没抢救过来！唉，才二十八岁……”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周。”
原来，表哥为了多赚钱，晚上兼职去开运垃圾的大卡车。以前看新闻就经常听闻Z城的疯狂垃圾车经常在晚上制造些意外，没想到表哥竟和这打上交道。
那晚，表哥在卸完一车垃圾准备返回时，可能不小心碰到了车厢的升降台开关，后边的车厢渐渐升了起来。而为了争取时间多跑几趟车，又正值晚上车少人少，司机们都会把车速提到很高——表哥也是如此。在经过一个桥洞时，已经升起的车厢直接和桥梁相撞，表哥直接被甩出去三四米……
葬礼之后，我突然觉得死原来距离我们那么近，而生命又是那么脆弱。有段时间我常常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活着究竟为了什么，也因此有些颓废。
那天遇到表嫂，她带着那个乖巧的小家伙。我不敢提及表哥K，怕触到大家心里还未痊愈的伤。但表嫂却很淡然，是那种惨痛之后的风淡云轻。谈了许多，末了，表嫂说：“生活还是要继续嘛——人活着，就得努力活下去！”
我想是的，既然活着，就该努力地过下去！而生活就是这样，只要你真心努力了，终归是会有所收获的。你说是吧，表哥K？

2012年